荣筱箐
5月9日,阴/晴/暴雪 40-48华氏度
纽约有历史记录的最迟的一场雪,发生在1977年5月9日。43年后的今天历史重现。更为罕见的是,我看到这场雪裹在风里从天而降的时候,目力所及之处正是晴空万里,雪花在阳光下翻卷,散发着晶莹剔透的七彩光晕。搞得我一时间有点懵圈,上天啊,你这到底是想说什么?
其实不用上天出来说话,甚至都不用走出家门,你也能感觉到纽约正在从被疫情当头一击导致的昏厥中慢慢苏醒。大多数孩子还被关在家里,可带着夏日气息的Mr. Softee 冰淇淋车已经响着“叮咚叮咚”的诱人旋律上路了;大多数上班族还没返回公司,以“这里是中国领事馆,您有一份文件......”开头,索要个人信息的诈骗电话又开始频繁的打到手机上;大多数人还坚持着好几天才拿一次信,可垃圾邮件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塞爆信箱了。
惊蛰已过本就该万物复苏,各路神仙妖怪都等不及了。所以,你把今天的罕见气象解释成一道在风雪里向着光走的神谕,也是说得通的。
但那幅阳光灿烂又大雪纷飞的奇景降临纽约时,我正在研究两份最新发布的疫情前景研究,分别来自明尼苏达大学传染病研究和政策中心,和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基本结论都是短期的居家避疫,既不能消灭病毒,也不能带来群体免疫。在没有疫苗问世的情况下,病毒最终消失前,人们可能在一年甚至两年内都难免经历疫情上下起伏的波动。这种反复对人们的心理,和目前已经沉重喘息的经济来说会带来怎样的冲击并不是这两份报告的研究范围,但脑补一下并不难。
到底要怎么样做好准备,才有勇气进入这样一个黯淡的未来?我说不好,可我想起以前遇到过的一个人,他应该知道答案。
几年以前,我在曼哈顿下城南街码头看过一场叫“黑暗对话”的展览,展厅里伸手不见五指,有如当年聪明的一休哥画出的那张黑夜里乌鸦站在黑牛背上的“名画”。设计者在黑暗里用声音和气味精心打造了一个微缩曼哈顿,参观者扶着手杖跟着导游,走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一圈下来什么都没看见。但视觉之外的感官却似乎从沉睡中醒来,灵敏而饥渴的搜寻到一个平日里熟视无睹的新鲜城市。
记者出身的德国设计师Andreas Heinecke在80年代打造了这个展览,巡回世界各地展出,他想要让明眼人亲身感受盲人的生活,拉近常人与盲人之间的距离。
展馆现场的导游都是盲人,我去的那天导游是一个叫Keith中年男子。与他的同事相比,Keith的经历有所不同,他并不是全盲,而是患有一种无法医治的遗传性视神经萎缩症。
这种病并不是一出生就能显现,而是始于中途,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严重。他的家族成员中从父亲到三个姐姐都是经年累月逐渐失明,他自己从11岁时开始视力下降,现在年近50,眼前的人和物已经抽象成了一片模糊的黑白,我见到他之前那个月开始,他出门时已经必须使用盲人手杖了。
展馆的网页上可以查到导游的简历,Keith大学本科时主修戏剧,之后又拿了表演系的硕士学位,他显然对人生有过绮丽的梦想。但跟参观者聊天时,他没有提到这些,只是讲了自己的病因和现在的状况,最后还不忘提醒人们当看到一个盲人站在街角,又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需要帮助时,不如走上去介绍自己并和他握握手。他语调平静,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即使没有这场疫情,我也不确定我们生活的这个得失精打细算、成败泾渭分明的世界中,如果明知“失”是不可逆转的宿命,有多少人还能如此平静的谈论自己的经历;如果明知所有的抗争最后都会以失败告终,有多少人还能如此镇定的接受这个结果;如果明知越走离梦想越远,等在前面的是无尽的黑暗,有多少人还能如此坦然的拄杖前行。
但或许这场疫情对于我们,就像先天疾病对于Keith一样,它能帮你打破你之前认为是铁律的所有生活准则,包括得失成败、生命的价值、对自己和对未来的期许。你必须对这些重新定义,学会小步走,看脚下,在一箪食、一瓢饮、一个微笑、一缕阳光里寻找活着的意义。
如果Keith能做到,我们应该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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