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日,晴,47-62华氏度
荣筱箐
昨天的疫情通报会上,纽约州长科莫宣读了一封信:
4月24日,纽约州州长科莫在每日简报会上宣读了一封信。这封信来自一位堪萨斯州的七旬农民,其随信捐出了一个N95口罩。
“亲爱的科莫先生,
我非常怀疑您可以读到这封信,因为我知道您正在为救灾而奔忙。毫无疑问我们的国家正面临危机,我是个退休农民,和太太在东北堪萨斯州偏居一隅,她只有一个肺,还时不时出状况,她还有糖尿病。我们70多了,坦白说,我很担心她。随信寄上一只N95口罩,是以前干农活时剩下的,从来没用过。如果可以的话,您能转交给你们州的一个医生或者护士吗?我给自己的家人留了四个口罩。请继续您出色的工作,领导抗疫。
您忠实的,丹尼斯和莎莉”
科莫读信的时候哭了,我也哭了。
基金会、大公司、非牟利机构上规模上档次的捐赠,在这次疫情中数不胜数,他们的捐赠都派上了大用场,也令人感动。但真的让我落泪的却是像丹尼斯和莎莉这样的普通人,从牙缝里挤出的那一口。
纽约有个叫陶江林氏宗亲会同乡会组织,会员都是来自福州闽侯县尚干镇的移民。跟很多福建移民一样,这个会的会员大多是偷渡来美,在遍布全美的外卖餐馆辛苦劳作。疫情开始后,很多餐馆被迫关门,工人失去了雇主提供的免费食宿,回到纽约投亲奔友又因为可能带来病毒而被亲朋的房东和室友翻白眼。宗亲会就自己凑钱,让这些衣食无着的乡亲免费住进小旅馆,还向他们提供一日三餐。
现在接受帮助的有六个人,会长林铮对我说,乡亲们爱面子,不愿让家乡的亲人知道自己在美国混到需要救济,所以他很小心替他们保守秘密,不向任何人提及他们的名字。
林铮2004年来到美国,和大多数福建移民一样从餐馆苦工做起,现在已经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开了自己的餐馆。给乡亲们的饭是林铮自己在纽约布鲁克林的餐馆做好后送上门的,尽管他的餐馆现在和所有餐馆一样在疫情中已经举步维艰,但他叮嘱我写文章时不要提他的餐馆。他说:“帮人就是帮人,我不想把这件事搞得像给自己打广告。”
我所住的小区有医护人员在纽约西奈山医院重症科工作,一次在小区微信群里聊起医院食堂关闭,医护人员吃饭成了困难后,小区里一些妈妈们就行动起来,开始每天给这家医院的两个重症科室的35名医护人员送饭。有的饭是自己在家做的,有的是在餐馆订的,钱是大家东一点西一点凑起来的。没有人知道她们还能筹措到多少钱,饭还能送多久,她们过一天算一天,但就这样到现在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星期。
关于行善,英语里有philanthropy(慈善)和charitable giving(善捐)两种说法,两者虽相互关联兼容,却各有侧重。基本上前者西装革履一脸严肃,更多让人想到由富豪、企业或基金主导的庞大产业。而后者听上去就平民化得多,穿着牛仔裤和T恤,嚼着口香糖,让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拿出块儿八毛的零花钱或者用旧的电脑、看过的书、穿不下的衣服心里也能装着给予带来的满足。
或者可以用美国业界流行的两个故事来说明其中的区别:其一讲的是一个人路过河边,看到河里不时有鲜活的婴儿顺流而下,人们站在河边挽起袖子把他们一个个救起来。但他却没有停留,而是沿着河向上游走去。人们怪他冷漠,他心里想的却是去找到婴儿落水的源头,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另一个是说一个人来到海边,看到很多海星被冲上沙滩,正在干渴中死去,周围的人都摇着头说这里的海星有成百上千,自己力量太小于事无补。但他却拾起一只海星扔回海中,说至少我救了这一 只。
我们大部分都不是比尔盖茨,没有兼济天下、解决系统问题的本事。疫情开始后,我们很多人感触最深的其实就是生命的渺小和自己的无能为力。苍天不仁,视万物为刍狗,我们人微言轻,灭不掉病毒、拿不出抗疫方案、甚至连家人的安全也保护不了。
但最终,当人类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一定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在自己都岌岌可危的境况下,心里对同类仍然存有的那一点点的善意,会成为我们这个物种得以延续的星星之火。人类固然有千万般不是,有时甚至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行径都不齿,但只要这点小小的善意不灭,我们就能够在黑洞洞的隧道里看到微光,然后在它的引领下找到通向光明的出口。
我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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