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筱箐
3月17日,晴,40-53华氏度
在自己大限之日到来前两天你要是知道了消息会干嘛?这好像是个高深的哲学问题,答案我也不知道。但纽约封城前两天你要知道了消息会干嘛?这个我知道。今天下午市长在记者会上说未来48小时内会决定是否封城,所有百姓听到消息后真是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全都去了超市。
我在这个区住了十年,我家门口的超市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昨天那样拐了好几道弯的长队。我和老公一人拎一个购物篮兵分两路分头抢购,到付款台前会合时两只篮子放在一起高下立判,我的篮子里都是米面油肉菜,他的篮子里都是薯片、巧克力、口香糖和添加了各种可疑物质的甜水。不过要是我们家能逃过此劫也不能说全是我的功劳,疫情开始后我家第一只口罩是我老公买的。作为一个“老外”这一点非常难得,毕竟西方人大多觉得只有病人才戴口罩,跟把戴口罩当时尚的亚洲人有天壤之别。
关于戴口罩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怀疑市政府的宣传口径背后另有隐情。2月2日,美国疫情刚刚开始,网上出现亚裔戴口罩被打的视频,市府要员来到唐人街呼吁反歧视时我就问过戴口罩的问题。卫生局长说,不鼓励健康人戴口罩,因为口罩只能防止病人把病毒传给别人,不能防止健康人被传染。2月20日,我在市立大学新闻学院主持一个新冠病毒座谈时问及口罩,医管局的官员把卫生局长的观点重复了一遍。3月10日,市长在曼哈顿下城表维医院开记者会时,我又问到了口罩。这段对话是这样的:
问:“市政府曾经告诉民众不要戴口罩,说是它只能避免病人传播病毒,不能避免健康人被病毒感染,同时你们又说病毒的传播途径之一就是别人打喷嚏的飞沫飞到你脸上,然后你们又说接触病人的医护人员需要戴口罩。你们能详细解释一下不鼓励民众戴口罩的逻辑吗?”
市长答:“医护人员长期接触病患,与人们之间日常短暂接触是不同的。”
卫生局长答:”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护医护人员,保证他们得到工作所需的物资至关重要......还有就是健康人如果戴口罩会给他们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以为戴了口罩就不会感染,这会让他们忘记洗手这些最重要的防护手段。”
听完他们的解释我更加疑惑,心中万马奔腾跑过十万个为什么,比如为什么能防止病人把病毒喷出去的口罩就不能防止健康人把病毒吸进来?为什么能为长期接触病患的医务工作者提供保护的口罩就不能保护可能在地铁上短期接触到病患的普通人?还有那个“虚假的安全感”,您老到底是要说什么呀?是系了安全带的司机更容易醉驾还是经常锻炼的人更容易在冰天雪地里裸奔?不是我的专场,只能就此打住。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市府官员把对医护人员没口罩用的担忧列入不鼓励健康人戴口罩的原因中,而这正是我一开始就怀疑的市政府在口罩问题上立场背后的真正原因。
美国文化一直是个人主义引领,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情况下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在这种文化中被视为社会健康运作的基础。虽说这种文化注重培养团队精神,但这种团队精神强调的只是个人发挥出最大能量的同时与他人的协作共赢。为别人牺牲自己不仅不是主流价值观强调的品质,更会因为有悖人性不合逻辑而遭到嘲笑。市政府的官员心里再清楚不过,抛出保护医护人员的理由要求普通民众舍弃口罩根本没有多少说服力,即使现在到了紧要关头不得不提,它也无法独当一面,必须掺和着“口罩无用论”才能奏效。
这种虽然在当代中国,这种牺牲精神市场也小了很多,但至少这是主流价值观自始至终都在强调的品质。即使人们平时对这些说教充耳不闻,在疫情大灾到来的时候还是能派上大用场。一个月前,那些 “感谢武汉人民”的口号和 “女护士剃光头上前线”的新闻在美国人听来或许还是匪夷所思,但现在当美国也走到人们必须顾全大局又最难顾全大局的危急时刻,大家环顾四周大概才发现,这种被笑了一路的牺牲精神现在和口罩一样重要,却比口罩还要紧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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