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筱箐
高晓松策划的那场网上音乐会“相信未来”,300多名音乐人,在网上连唱两天,听得很过瘾。虽然看过了女神卡卡搞得那场“一个世界,一起宅家”的网上音乐会以后,“相信未来”至少从形式上显得拾人牙慧,连主持人都学了人家三男搭配的模式,但这也无伤大雅,毕竟不能因为莎士比亚写出了名,别人就不能再碰十四行诗。
那么多歌手出场,用我最熟悉的曲风和最热爱的语言唱了那么多歌,但我最喜欢还是我以前喜欢过的那些,朴树、黑豹、王菲、老狼、小柯。他们属于我的时代。有些歌手我叫不出名字,有些我分不出男女,有些我听不清歌词。但他们都有他们各自时代里的粉丝,他们的粉丝有他们的感动,感动他们的原因我不懂,但他们的感动跟我的并没有不同。
这场音乐会的名字,主持人们多少做了些解释,那是来自老诗人食指1968年写的同名诗作《相信未来》。两年多前食指因为在公开场合批评当时风头正劲的乡野诗人余秀华漠视“人类的命运”、“祖国的未来”和“农民生活的痛苦”,引得余秀华回骂他“倚老卖老、老态龙钟、老着脸皮、老调重弹、老谋深算、老大无成、老而不死”又成了文坛上一段公案。
当时中国国内有媒体发表了长文,以这场骂战当引子,把食指的《相信未来》扒了层皮,说他原本就是体制内的积极份子,一心想在体制内实现理想,遇上了浩劫,从枝头掉到沟渠,却始志未改,这首诗愿意其实是在向体制表忠心。那篇文章题目是《当代诗坛大惨案:食指的<相信未来>被解读反了》。
这可能是实情吧,我只是不知道这又如何?没有人能脱离自己的时代活着,而每个时代人类的情感载体虽有不同,但只要是真实的情感,重量都是一样的。就像当年那些曾经狂热激进或者迷失方向的青春,和我们的青春一样,都承载过真实的情感,都值得铭记和反思,不该被绝口不提,也不该被说成一钱不值。
食指今年72岁了,他的一生中有超过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精神病院中渡过的,或许因为真的病了,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他的妻子去年发文,对关于他的“精神病史”的种种传闻进行回击,那篇文章的标题引用了食指自己的一句诗:《坏的名声是永远挣不脱的枷锁》。
我也不知道这篇文章到底有什么必要。但其中一段让我印象深刻,她说食指那首叫做《青春逝去不复返》的诗是2000年初在医院写的,在病区的嘈杂环境中,他用从护士那里借来的笔,把脑子里的词句记在手背上,写完的时候却常被洗掉,然后又改成记在手臂上,中午被允许回房间时再整理到本子上。
这让我想起王小波那段17岁在南方插队时,在月光下用自来水笔把诗句写在镜子上,涂了写,写了涂,直到镜子被涂成蓝色的故事。当时如果他被人撞见,一定也会被当成疯子吧。艾伦·金斯堡在《嚎叫》里说:“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 但或许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就是来自于疯狂,这根本就是庸常大众可望不可及的礼物。
我以为在那场《相信未来》的演唱会上,会有人出来朗诵这首诗的全文,但是没有,或许因为以前有太多的人朗诵过太多次吧。但我还是想在这儿添一个自己的版本,每个人对这首诗本来就应该有自己的解读,投射自己的经历,托付自己的未来。就像我们从不同的音乐中得到自己的感动,最后却殊途同归,都在感动中找到了在逆境里活着的勇气。我觉得这样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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