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筱箐
五一小长假你休的爽吧?在美国劳动节并不是法定假日,它存在的意义不是放假而是抗争。草根阶层发起的五一大游行是美国传统,每年根据时事情况有不同的主题,近几年的主题从争取劳工权益、抗议贫富差距到呼吁保护非法移民都有。
今年五一赶上疫情,失业率飙涨,主题就成了罢租。在这次全国行动中,人们通过社交媒体发帖或者举行小型户外示威,呼吁所有租客五月不交租金。在纽约,五一签名罢租的有12000人,使这次成了纽约自1930年代以来最大的罢租运动。这个人数料将继续增加,一项最近发布的调查发现44%的居民说他们这个月已经付不起租了。
美国梦的本质是强调只要努力,人人可以得到美好生活,所以这里的文化刻意淡化阶级概念。富人和穷人、雇主和雇员之间虽说也经常为了各自不同的利益剑拔弩张,但这些矛盾在美国人眼中并非不可调和。甚至有学者把美国至今尚未产生女总统的原因归结为这里没有阶级分层,所以女性的地位才等同了阶级社会里受压迫的底层,想要翻身着实不宜。
所以我一直觉得,租客和房东之间的战争是美国最接近阶级斗争的博弈。
上次美国发生大规模房客罢租是在1930年代大萧条期间,那次运动直接催生了1942年罗斯福总统签署的《紧急租金管控法》。这套政策原本只是以应对战时通涨为目的,之后不断演变,紧一阵松一阵,管控条目也越来越多。到1969年,纽约政府为了应对当时的房屋危机又通过了《租金稳定法》,将更多房屋纳入管制范围。
这些法律基本上使1974年之前兴建的大批公寓都被列入租金管制范围,这些公寓每年涨租的幅度必须由官方的租金厘定委员会的委员们,通过几次公听会,听取各方意见,再综合通货膨胀指数制定出大致涨幅,再由委员们投票做出最后决定。当年占上了在这些租金管制公寓并持续居住其中的房客从此不用担心租金飞涨的问题。
在所谓“持续居住”其实指的不一定是一代人,子女长大成人只要不搬走,基本上就可以一直住下去,享受超低租金。所以在曼哈顿寸土寸金的地段,有不少豪华公寓市面租金已经快过万,里面却可能还住着每月只交几百块租金的邻居。年轻人本来已经飞黄腾达,却还享受着从父辈继承下来的超低租金的情况也不罕见。
当然,如果房东能想办法把这些稳租房里的房客逼走,就可以把房子拿回来按市价租给别人。这些年逼迁的手段也不断翻新,比如房东许给房客一笔一次性陪金请他们搬走,或者在楼里搞装修,借机把你的日子搞到天昏地暗让你忍无可忍主动逃走。
每年春末夏初是租金厘定委员会举行公听会的日子,每次都会有房东房客两方代表在现场拉开阵势,开场前集会对骂,开始后声泪俱下的发言,向委员们痛陈自己的难处。房客说租金涨得太快,他们吃不消;房东说水电地税全都涨,不涨租他们怎么活?双方有如在会上唱一出《白毛女》,只不过都觉得自己才是苦大仇深的那个。
有一次我在公听会上看到一位黑人大妈走上来对着话筒声泪俱下,用带着哭腔的浑厚女中音重复了两遍如下台词:“我知道房东要盈利,但我实在没有钱了,我该怎么办?”说完后头也不回的离场,赢得了全场发言中最热烈的掌声。
全纽约市范围里租金管制的公寓大概有100万套,其他的非管制公寓,房东和房客之间的持久战不大会像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拿出来晒,但火药味却并不少。我有个朋友前几年新买了套独立屋,把其中一间卧室租出去,想要补贴房贷。
房客入住之后,朋友觉得这房子美中不足就是地下室里缺个厕所。按法律,装马桶这件事必须得由有执照的工人来做,朋友图省事就自己动手搞定了,没想到被房客看在眼里。然后这房客开始拖欠租金,朋友告上法庭,搞了大半年终于送走了这尊神。结果没多久,市政府检查人员就上门,以非法改建为由给他开了巨额罚单。朋友做梦也没想到,一个赖租的房客竟能让他大破财,真可谓一个马桶引发的血案。
疫情引起的这次罢租运动,到现在并没有获得政客的广泛支持。虽说州长科莫3月中已经颁发了行政令,允许租客延迟三个月交租,市长白思豪几天前也提到要重视租客的负担,但他们也都认为全面罢租并不合适,毕竟房东的维持费也还没人买单。
州议会已经有议员提出了房客租金和房东房贷一块儿免的法案,但银行的损失谁来出也没有说法。在这个环环相扣的经济链条上,每宗债都有主,牵一发动全身,打破哪环都不容易。
不过纽约市有房产的人只占三成,剩下的都是租客,租客人多势众,他们的要求向来是政客们最上心的。在疫情之前,已经有房客权益组织在推动把所有公寓单元纳入政府租金管制。现在官员们动不动就把这次疫情带来的重创跟1930年的大萧条相提并论,这次罢租运动像当年那次一样,催生一个扩大版租金管制法也未必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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