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筱箐
标题上的那句话是我饭友说的。这年头合格的饭友极其难找,身边很多人随着年纪的增长佛性越来越强,不是“酒肉穿肠过”那种佛性,而是“青菜豆腐保平安”那种佛性。简单的说,就是能吃到一块儿的人越来越少,这让我这种“历尽苦难‘吃’心不改”的人面临极大挑战。
这个饭友却多年以来不离不弃,虽然如今已是两孩儿妈,家务一大堆,可每次发现了令人垂涎的新吃食,她仍然可以抛夫弃子义无反顾的约我出去尝鲜,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
那天,我们共同认识的朋友因新冠去世,我们俩在微信上感叹生命脆弱世事无常,饭友三句话不离本行,信誓旦旦的说:“解封后我要去买599美元一磅的牛排。”
我想了想,觉得就算解了封,我大概也舍不得去买599美元一磅的牛排,但我也发下了毒誓:”解封后我把存款都买成咖喱脑花。”
要实现这个誓言并不容易,因为那款让我日思夜想的咖喱脑花不在纽约,而是在印度德里。德里老城最乱的街区,穿过稠密的摊位、跳过一堆堆的果皮和垃圾、避开在电线杆上窜来窜去,随时准备下来行抢的猴群,到达一条漆黑的窄巷子,三拐五拐突见眼前豁然开朗,灯光明亮人头攒动,你就到了这家叫Karim的苍蝇馆。
这家馆子连着个同名小旅馆,据说是1917年就创立的老字号,食客大多是印度本地人,可见正宗。这里的脑花用的是羊脑,大概因为羊是思维简单的动物,脑子保养的好,显得比别的动物更嫩一些。咖喱用的是正宗印度黄咖喱,辅有一大堆我以前以为只是放在香囊里用来熏晕敌人的配料。
上桌时脑花保持整齐的队形,却又入口即化。汤汁辣到似乎舔一下立刻就能窒息晕倒,可回过神来后又能品出千百层叫不出名字的细腻滋味,让你浑身毛孔都全部张开,起一身幸福的鸡皮疙瘩。吃的时候最好配上一张涂了黄油的抛饼,面的香甜和嚼劲正好和脑花的辛辣与柔软互相成就,足以让你黯然销魂,这样的一顿只要5块美金。
那年从印度回来以后,我疯狂的走遍纽约城的印度餐馆寻找类似的咖喱脑花,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皇后区长岛市地铁站旁边的一家馆子里真的找到了,只不过是小碟前菜,售价17美金,味道比德里的还差了一大截。
但是说把存款全用来买脑花当然是气话,除了脑花世界上还有好多小吃让我在如今餐馆全关了的时候更加魂牵梦萦,一旦解封也必得留点余钱给它们。
比如武汉家阳赵师傅的油饼包烧卖。去年夏天我去武汉公干,时间紧没空逛,却有幸得了当地朋友陪同去品尝小吃。武汉小吃数不胜数,包括油饼和烧麦。但最让我一见倾心的就是全武汉独一份的赵师傅油饼包烧麦。烧麦浸透了肉汁,混着胡椒独树一帜的香气,蒸到里面的米粒吸透了滋味又绵软到不见了筋骨,热腾腾的出锅,夹在刚炸好的酥脆油饼里,咬一口顺嘴流汁。相互矛盾的口感恰到好处的实现了完美结合,好像性格互补的夫妻,在你的口中天地里翻腾出一段精彩人生来。
朋友从小吃赵师傅的油饼包烧麦长大,她告诉我赵师傅年事已高,如今儿子愿意接手,继续家里的绝活手艺,我听了特别高兴。几个月后,武汉在这场世纪疫情中生灵涂炭,我在千里之外为这个只停留过一天半的城市揪着心。这些当然都有私心,因为那个热腾腾的油饼包烧麦,咬了第一口以后,我就知道,为了它我一定会再回来。
要是还有余钱的话,我还想回一趟西班牙。马德里的Mercado San Miguel食品市场里有个摊位买鹅肝,裹了薄薄的焦糖嫩煎,上面撒一层粗盐粒,配上草莓和苹果酱,这种甜咸酸的搭配对我来说威力绝对超过老虎凳,一旦被捕,敌人只要一上这口儿,我十有八九会即刻叛变。
波多黎各首都圣胡安老城有个餐馆叫Rosa de Triana,造型像个防空洞,还有个墙上开花的别致的后院。这家本来以西班牙小碟tapas出名,但最近这几年每次回去,我都觉得他家的菜价格涨得越来越快,味道又不如从前。
资料图:Rosa de Triana餐馆
可这里有一样东西每次还是牵着我回去,就是一道秘制的餐后甜酒。用苹果汁和薄荷配成,碧绿颜色,在付账前上一小杯当作赠礼,却成了整顿餐画龙点睛的一笔,把之前菜肴的味道浓缩凸显,使它们即使在你已经打算放弃它们的时候也还显得令人回味。
现在说这些当然是画饼充饥,别说满世界跑去找吃的,就连纽约身边的餐馆大都也大门紧闭。而且,就算解封,那个充满趣味、张开双臂迎接每一个好奇的灵魂的美丽世界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那天我们跟朋友约了一顿网上晚餐,打开视频,互致问候,然后各吃个的。假装谈笑风生,心里却不由得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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