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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筱箐

 

3月19日,阴,49到52华氏度

 

宅在家久了一不小心就容易蓬头垢面,但并这不是坏事。比如我这几天一直在家电话采访,今天终于为了一个视频采访,换了下衣服梳了梳头。揽镜自照,心中竟然涌起了整容成功般的惊喜,这不能不说是疫情给的意外礼物。

 

可纽约尚未封城,虽然市长两天前就开始念叨这事儿,但在事先张扬引发新一轮超市抢购潮之后,因为市长与州长意见不统一,到现在确诊人数达到3615的时候还没实施。

 

晚上8点我们出门逛了一圈,本以为会看到街上空无一人的末日景象,结果只不过是晚8点和晚11点的区别--有点安静,有点冷清,却远没有到荒无人烟的程度。超市收款台前排队的顾客逗弄着陌生人牵着的狗狗,一个男人穿着讲究的西装,购物篮里不是手纸而是一大捧玫瑰。

 

只不过当超市的收款员毫无预警的打了个喷嚏,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了至少五秒钟。就在这时候我收到国内朋友发来的短信:“回国避一避吧,美国已经失控了。”这已经是两天以来我收到的第三封这样内容的短信。

 

这场疫情走到今天,中美境况几乎掉了个个儿:中国在抗疫中曾经犯过和没犯过的错误,美国现在都正在犯着;美国确诊病例开始进入几何增长,中国那边形势却趋于缓和;而对亚裔所引起的歧视和攻击更是在中国不存在的美国土特产。导致网上到处都是关于海外华人历尽九九八十一难终于飞过大洋,在祖国温暖的怀抱里开始14天隔离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以及由此引起的各种温暖和冰凉的议论。

 

“肺炎难民”是个新词,但海外华人“回国避难”古已有之。

 

1936年,纽约的华裔女性俱乐部”精学社“曾主办的一场作文竞赛,题目是《我的未来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在华二代中引起了热烈讨论。

 

事实上在20世纪初期,因为排华法桉的影响深受歧视的美国华人二代移民已经掀起了“海归潮”,单是1910年代就有5000名在美国出生的华二代回到中国,1930年美国的3万5000名华二代中,有大约三分之一到一半都回到去中国发展。1920年代中期,上海的美籍华人律师比纽约、三藩和夏威夷加在一块儿都多。

 

但1920年代后期,中国民族主义开始上升,特别是1930年新生活运动之后,西方生活方式和文化影响受到排挤,使华二代在中国成了替罪羊。到1946年几乎所有回中国发展的华二代都返回了美国,这波华二代“海归潮”才正式画上了句号。

 

这些在纽约市立大学巴鲁学院历史系教授布鲁克斯(Charlotte Brooks)的专著《美国出走:二代华人在中国,1901-1949》(American Exodus:Second-Generation Chinese Americans in China,1901-1949)中有详实的记述。

 

进入当代,这样的“避难潮”也还是时有发生,只不过规模较小,没有引起广泛关注。比如2000年代初网络泡沫破灭引起的美国经济低迷中,高科技界华人为了海归急售的房产,把纽约周边泽西城这些白领华人聚居区的房价都拉下来一截。

 

说实话,我觉得“肺炎难民”大概只是短期现象。但我敢打赌这次疫情之后,对中美制度、文化异同利弊的反思一定会再引发一大波美国华人海归潮。我觉得这是好事。

 

旅居和怅寥一样,原本应该是个很美的词,但这必须基于可以自主选择的基础上。但在太长的时间里,对太多来到美国的中国人来说,留下来是个单选题,是为了谋生的背井离乡,那是无奈,不是选择。现在这个等式多出一个选项,才慢慢开始平衡起来。

 

照这个趋势发展,当两边的经济水准和生活质量数值完全对等,在计算等式里可以互相抵消的时候,个人的自主性才能成为选择的主体。比如你选择住在美国不是因为这里挣钱多,而是你喜欢拥枪、看棒球、在网上乱说话,或者就是喜欢那种间离、漂泊,在哪里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只有这时候,中国人,不管海内海外,心态才能平和下来,才能真正实现“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理想,才能安心享受旅居、怅寥、久别重逢、叶落归根这些有趣的人生滋味,而不至于被人说成是两边便宜都想占的对冲基金。

 

至于我自己,至少现在肯定是不会动回国的念头。毕竟美国已是疫区,飞机上又是密闭空间,我再想念故乡的云,也怕自己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带着病毒。还有就是我也怕受罪,与病毒同归于尽和长途飞行倒时差的罪相比,我决定还是选前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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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筱箐

荣筱箐

58篇文章 2年前更新

纽约记者,Alicia Patterson fellow 微信公众号:对着镜子说中文 Rong Xiaoqing is a reporter for Sing Tao Daily in New York. She also writes for various English and Chinese language publications in the U.S. and China. Her articles appeared in Foreign Policy, The New York Times, National Review, the New York Daily News, and the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among other publications. She writes a few columns for various publications in China. Rong has won multiple awards from CUNY J-School, Society of Professional Journalists, Deadline Club and New America Media. She received grants from the Pulitzer Center on Crisis Reporting and the Fund for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 and is currently an Alicia Patterson fel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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